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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名:神聖回憶─蔡翔選集
作者:蔡翔
ISBN:978-986-6777-47-9
出版:人間出版社
出版日期:2012.05
售價:380元(含運費)
地址:台北市萬華區長泰街59巷7號
電話:02-2337-0039
傳真:02-2337-0867
郵撥帳號:11746473‧人間出版社
或上PChome人間出版社:http://www.pcstore.com.tw/renjian/M10928454.htm


書籍簡介:

對作者而言,近十年來的經歷,是一段相當漫長的旅程,不僅僅是一種知識轉型的痛苦,內心更充滿了困惑、焦慮甚至分裂,許多的想法沉入心底,成為隱密,難以言說。正是在內心的隱密深處,一些確立已久的信念開始動搖,而另一些曾被壓抑許久的記憶卻又漸漸復活。

蔡翔和那些套用西方現代性美學的人不同。他既了解西方的現代性理論,又深刻意識到這種理論移用到中國來所產生的變形作用,並且也充分意識到這種理論所遮蔽的一些更嚴重的社會現實問題。也許有人會說,蔡翔不算是一個文學評論家,只能算是一個社會評論家。讀了這兩篇文章,就可以了解,一個關懷現實、密切注意現實變化的人可以成為多麼深刻的文學評論者 。這一種特點,特別值得台灣的研究者學習學習。

蔡翔的書,在現在台灣的許多讀者看來,也許是相當「異質」的。但是,這是對台灣的文化氣候非常有針對性的異質,可以救治我們一向的思想偏枯。在台灣社會走到最低潮的現在,他的文章尤其值得思考台灣前途的人參考。希望這本書能夠在台灣找到一些知音。


作者簡介:

蔡翔,1953年12月生於上海,1970年下鄉插隊,1974年回城做工,1978年考入上海師範大學中文系。曾任《上海文學》雜誌社執行副主編,現任上海大學中文系教授、博士生導師。教學與研究領域為當代文學與文化研究。著有:《一個理想主義者的精神漫遊》、《日常生活的詩情消解》、《神聖回憶》、《回答今天》、《何謂文學本身》、《革命/敘述----中國社會主義文學--文化想像(1949-1966)》等數十餘種。


《神聖回憶─蔡翔選集》序──我們需要這樣的異質思考◎呂正惠

  我所交往的大陸朋友,年紀與我相近的,大都小我兩、三歲,少數比我大一點,他們可以說都是跟著新中國一起長大的。他們都有完整的文革經歷,也就是說,他們都下鄉種過田,其中有的離開農村後,還當過工人。非常奇怪的是,除了一位之外,他們很少全面批判文革。後來我曾加以歸納,發現他們都不是出身於知識分子家庭;而例外的一位恰好出身於知識分子家庭,他父親不但被打成右派,而且還在文革初期自殺,因此,他不可能對文革有好評,就是對共產黨體制也沒什麼好感。

  文革結束前後,他們先後進入大學,讀了研究所,有的還讀了博士班,現在全部都是教授兼博士導師了,在社會上有穩固的地位。一般來說,他們很少談政治,但並不表示他們對政治沒興趣,如果你跟他們談,他們也樂於跟你談,而且很坦白,不會有任何保留。

  我發現,他們對當前大陸政治、社會的看法並非一成不變。畢竟最近三十多年大陸的變化實在太大了,真是令人目不睱給,思想沒有任何改變是不可能的。如果要在其中選擇一位,從他過去的文章中追尋他思想變化的痕跡,並且尋找他所以變化的原因,我以為蔡翔是可以考慮的。我們所以選擇出蔡翔的選集,正是想讓台灣讀者透過這本書,大致窺探一下思想變化之後所隱藏的社會變化,並從而對當代大陸社會有比較具體而深入的理解。

  蔡翔出身於上海工人家庭,也就是他所說的中國「底層」社會。蔡翔自己說:

   對我這一代人來說,本沒有什麼「兩個三十年」,有的只是「六十年」,共和國六十年。後來發生的一切,可能都已隱藏在一種共和國的記憶之中。而這一記憶,被反覆喚醒,並被形式化。(代序:流水三十年)

對於一個工人子弟來說,這是很自然的,畢竟共和國是誕生在對社會主義理想的追求上,而這種理想正是底層社會的人所共同嚮往的。但是,社會主義理想的追求最後卻導至十年文革的專制。蔡翔又說:

   對十年「文革」的專制主義的記憶,這種記憶推動我們投入到80年代的思想解放運動中,追求人的自由和解放,追求一種個人的權利,直到今天,我還覺得這種記憶是一筆寶貴的財富。(底層問題與知識分子的使命)

但是,這一次的思想解放運動卻又造成了另一個想像不到的後果,就是:

   我們把現代化,包括把市場經濟理解為一種解放的力量,理解為自由、平等和公正的實現保證。但到了90年代之後,我們才突然發覺,這樣一種社會的發展模式,實際使我們的理想和追求化為夢想。(同上)

這樣,蔡翔又重新想到社會主義理想:

   「階級」這個概念,在80年代一度少有人提及,我們當時很天真,以為階級是可以被現代化,甚至被市場經濟消滅的。但是,在90年代,我們重新看到了階級。階級這個概念的復活,實際上也使我們許多的記憶,包括某些理論,也復活了。比如馬克思主義,直到今天,它也仍然是值得敬仰、值得重視、值得研究、值得繼承的思想遺產。(同上)

但這並不表示,蔡翔想走過去革命的老路,他很清醒的意識到:

   對於底層問題,我們既要考慮底層的生存現狀,又不能走極端。因為這是有教訓的。(同上)

所謂「有教訓的」就是指十年文革,革命的純潔性異化成蔑視個人尊嚴的專制主義,這種錯誤是絕對不可以再犯的。

  以上我用最簡單的方式,很粗略的勾勒了蔡翔思想的軌跡,循著這樣的軌跡,就可掌握蔡翔大部份文章的思路。

  也許有人會問,難道我們需要讀這樣的文章嗎?大陸的經驗跟我們如此不同,我們有必要去了解他們這三十年的社會是怎麼變化、人們的思想是怎麼改變的嗎?其實,人類的整體反省,不只包括不同時間的歷史,還包括不同空間的社會,如果沒有對人類整體行為的好奇心,實際上也就說不上關心人類社會了。

  退一步說,即使從最功利的立場看,蔡翔的書也是值得我們閱讀的。現在台灣社會日漸貧困化,很多人的中產階級夢想已經破滅,正是在這樣的時期,蔡翔的思考歷程,以及他作為一個知識分子的責任感,尤其值得我們深思與反省。

  蔡翔有一段話,讓我特別感慨,引述如下:

   整個的底層都進入了一個夢想。他們認為通過佔有文化資源,也就是讀書,就能改變自己的生存狀況。這種夢想同時意味著,底層已經接受了來自統治階級所給予的全部的意識形態和道德形態。就是說,他們不僅要改變自己的經濟狀況,還要改變自己的生活方式和社會地位。他有一個明確的目標,就是進入上流社會,起碼是中產階級。這無可厚非,但是如果把它意識形態化,就會造成這一個後果:底層永遠不會再擁有自己的代言人。這是目前中國最大的一個隱患。一旦知識分子進入這樣一個利益集團之後,一切就都與底層劃清了界限。(同上)

  這一段話讓我想起台灣的教改。台灣的教改就是讓每一位想讀大學的人都有大學可以讀,而底層的老百姓也認為,只要他的兒女讀了大學,就可以改變社會地位和生活方式,至少使自己的子女進入中產階級。事實是,從底層能夠進入中產階級的,到底是少數。因此,大量的大學畢業生失業了,教育投資的浪費姑且不說,社會還累積了一大堆無事可做、遊手好閒的人。所謂的教改,實際上是台灣的統治階層對底層所進行的大規模的欺騙行為,而底層對此渾然不覺。

  更糟糕的是,台灣的知識階層完全呼應統治階層的作法,沒有獨立的思考能力,看不出真相。他們的利益其實是和統治階層暗中相連的,而他們連這一點自覺都沒有。台灣的底層老百姓早就沒有自己的代言人了,沒有人告訴他們,他們的利益如何受到忽視。即使台灣經濟已經萎縮到目前的狀態,近40%的家庭月收入達不到三萬五千元,而中間的公務員薪水階層背了沈重的稅負,還是很少人從整體上批評台灣社會的不公正。台灣的媒體常常喜歡談論大陸嚴重的貧富不均,好像台灣就不是這樣。其實就台灣社會來說,其貧富懸殊的嚴重程度也已經夠令人驚心的,而卻很少有知識分子意識到這個問題。這與其說台灣社會比大陸公正得多,倒不如說,台灣的知識分子嚴重的缺乏底層思考。

  蔡翔出身於底層,從來沒有忘記底層人民的生活,同時也時刻提醒自己,作為一個知識分子,一定要防止自己成為和政治權力、經濟權力三位一體的利益共同者。這是他的文章特別動人之處。因此我建議,對本有興趣的讀者,一定要先讀收在書中的前四篇文章,即〈底層〉、〈神聖回憶〉、〈1970:末代回憶〉和〈底層問題與知識分子的使命〉。我想從中舉一段例子讓大家看一看。

  1977年大陸恢復高考,正在工廠當工人的蔡翔毫不知情,是他的工人朋友告訴他的。他不太想考,不少工人朋友催促他去考,他終於「吊車尾」考上了,成為知識分子。後來,他那個廠倒閉了,工人失業了,還住在陳舊的工人住宅區。他這樣描述工人的生活狀況:

   工友們都失業了,拿著低保,曾經都出去找過工作,但又都回來了。有的,就在家裡的水錶、電錶和煤氣表上動了點手腳,錶走得很慢,錢省了不少。他們說,交不起啊,物價漲得太快,這點錢不夠用。又說,我們這些人現在是真正不要臉了。說他們生活得很淒慘,也不盡然,看怎麼過,女工都是很會過日子的,一口家常飯總還是有的吃。都早早地盼著快老,可以拿國家的退休工資。現在,許多人到了年齡,拿到退休工資了,日子也比以前好過一點,他們說,這是毛主席給的。(1970:末代回憶)

  這就引發蔡翔的思考,難道社會的發展需要以一個階級的尊嚴作代價嗎?難道,這就是改革的宿命嗎?他說,「想到我那些工友,總還是心有不甘」。如果一個社會的發展,雖然生活普遍好轉,但是,還有78%的產業工人、農業勞動者、城鄉無業失業半失業者、以及商業服務業員工都屬於這種沒有尊嚴、沒有社會地位的「底層」,難道這樣的發展不需要反省嗎?這樣,蔡翔就從80年代的思想解放運動中跳脫出來,重新思考「社會主義社會」到底應該如何完成的問題。

  以我個人的接觸,目前像蔡翔這種類型的知識分子,在大陸佔有相當的比例。他們並不認為,80年代的思想解放運動錯了,他們只是覺得,走到目前這種狀態,思想必需調整,不然,整個社會的發展結果必然和他們當初的理想背道而馳。1990年代中期的時候,我還對大陸知識分子過份迷信現代化和自由化不以為然,我沒想到他們調整得這麼快。許多大陸知識分子畢竟是看到「現實」的,在冷酷的現實之前,他們不得不調整自己。說坦白話,我覺得他們在這方面的能力要比台灣知識分子強多了。

  即使就這一方面而言,蔡翔的思考也比別人更具「辨証性」。現在還有一些大陸知識分子將共和國的六十年,分為前三十年和後三十年,其中的自由派說,前三十年是不好的,後三十年是好的,而極左派則反過來說,前三十年是好的,後三十年是不好的。正如本文在前頭所引述的蔡翔的話,他認為,共和國的六十年是個整體。他一直從這個整體感出發,從革命後的「社會主義社會」在面對現實問題時,不斷產生危機,又不斷克服危機這一「動態過程」來加以觀察和反省。這樣的反省方式,是實事求是和面對現實的,而不是一廂情願的想像「假如沒有五四運動、沒有共產黨革命」,中國會比現在還好。或者換一個角度,如某些左派所堅持的,「假如改革開放不是那麼往右復辟,中國不至於像現在這麼糟」。歷史是一個複雜的辨証過程,我們必需力求清醒的認識這個過程,並且吸取以前的教訓,以便以後更少犯錯誤。蔡翔的這種歷史認識論很精彩的表現在〈社會主義的危機以及克服危機的努力〉這一篇長文上。如果對大陸近六十年的歷史和文學有比較多的知識,就可以體會到這一篇文章有多深刻。如果還比較缺乏這種背景,我建議放在比較後面閱讀。

  跟這篇文章思想方法想類似,但涉及的論題比較小,因此也就比較好閱讀的,是〈何謂文學本身〉。這篇文章分析了“純文學”的概念如何在80年代建立起來,如可在當時對現有體制產生強大的顛覆作用,又如何逐漸狹窄化,成為逃避現實的借口,並為現有體制所接受。這一篇文章很清晰的論証了,一個概念,包括這個概念所包含的意識形態,都是具有歷史性的,必需把它放在一個歷史過程中加以觀察,它可以是最具革命性的,但也不過20年,它又成為最具保守性的。這篇文章充分顯現,蔡翔的現實關懷讓他能夠很敏銳的看到文學的政治性。所以,他不只一次的說,「在文學性的背後,總是隱藏著政治性,或者說政治性本身就構成了文學性。」

  蔡翔就是從這樣的敏銳認識來評論文學,因此他的分析常常既出人意表,但又非常深刻,這一點尤其值得台灣的文學研究者仔細體會。在這方面,我建議優先閱讀兩篇文章,〈酒店、高度美學或者現代性〉和〈舊時王謝堂前燕──關於王朔及王朔現象〉。後一篇文章把王朔的「痞子文學」和改革開放後失勢的幹部子弟連繫起來,然後再說明這種現象如何被商品化大潮後的大眾所接受,分析得極其精彩。前一篇涉及到台灣研究者非常有興趣的「城市空間美學」,只要稍一閱讀,就可以發現,蔡翔和那些套用西方現代性美學的人是多麼的不同。他既了解西方的現代性理論,又深刻意識到這種理論移用到中國來所產生的變形作用,並且也充分意識到這種理論所遮蔽的一些更嚴重的社會現實問題。也許有人會說,蔡翔不算是一個文學評論家,只能算是一個社會評論家。讀了這兩篇文章,就可以了解,一個關懷現實、密切注意現實變化的人可以成為多麼深刻的文學評論者 。這一種特點,特別值得台灣的研究者學習學習。

  蔡翔的書,在現在台灣的許多讀者看來,也許是相當「異質」的。但是,這是對台灣的文化氣候非常有針對性的異質,可以救治我們一向的思想偏枯。在台灣社會走到最低潮的現在,他的文章尤其值得思考台灣前途的人參考。所以我不嫌辭費,寫了這麼多。我最終還是希望,這本書能夠在台灣找到一些知音。

2012/4/4

  補記:蔡翔的文章在大陸語境下容易理解,反過來說,在台灣語境下就比較不容易理解。以上的序文主要是為台灣讀者而寫,希望為台灣讀者找到一條接近蔡翔的道路,因此有些意思並沒有完全發揮,希望在這裡補充一下。

  新中國的前三十年,是為建設一個社會主義的理想社會而進行實驗,其結果導致文化大革命,讓很多人,特別是知識分子,對社會主義理想完全失望,因此有了80年代的思想大解放。他們反過來崇拜西方式的自由、民主、市場經濟,認為這樣才能實現自由、平等和公正的社會理想。經過後三十年的另一種實踐,他們又發現,整個經濟雖然發展得很快,但距離他們心目中的社會理想好像越來越遠。這樣,就產生了兩種截然不同的思考模式。第一種認為,中國所以還存在那麼多問題,就是因為中國文化的傳統包袱太重,現代化還不夠徹底,也就是還沒有像西方那樣的市場化和民主化,這也是很多西方人,還有很多台灣人對大陸的批評方式。第二種卻完全不一樣。基於前三十年的社會主義理想,他們發現,像後三十年這樣的走資本主義路線是有問題的,最終他們質疑的是西方資本主義的文明模式,他們認為這種模式必需重新反省。當然他們並沒有想要回到前三十年的作法,但他們也不認為後三十年的實踐應該照樣繼續走下去。第二種想法的人現在在大陸越來越多,一般籠統的把他們命名為「新左派」。其實他內部思想的差異很大,不過可以說,他們都在進行現實與思想的探索,看看能不能走出一條新路,蔡翔就屬於這種人。

  如果我們重視法蘭克福學派以降西方各種「反現代性」的理論,如果從十九世紀末以來西方就不斷有人質疑啟蒙思想,為什麼我們就不能重視大陸方興未艾的各種新左派思想。基於新中國六十年來的歷史經驗,他們也許可以提出另一種「反現代性」的思考。如果我們這樣看問題,我們就不能漠視大陸現在已經具有強大力量、而在台灣還很少人注意的這一股所謂的新左派潮流。因為他們反省的絕對不只是中國經驗,而是整個資本主義的文明模式。說不定他們的想法將來可能超越西方現存的許多「反現代性」思潮,而為人類社會的發展提供一種新的想法。

4月5日


目錄: 
我們需要這樣的異質思考/呂正惠...3 
代序:流水三十年/蔡翔...15 
底層...1 
神聖回憶...15 
1970:末代回憶...29 
底層問題與知識份子的使命...53 
當代小說中的「邊緣人」形象...77 
日常生活的詩情消解...87 
「示者」與「看者」...107 
舊時王謝堂前燕—關於王朔及王朔現象...129 
我們走向哪裡...157 
理想主義者成為批判知識份子的可能...169 
私人性及其相關的社會想像—一種歷史沿革的關係描述...183 
奇遇與突圍:九十年代小說和它的想像方式...217 
何謂文學本身...243 
專業主義和新意識形態—對當代文學史的另一種思考角度...273 
社會主義的危機以及克服危機的努力—兩個「三十年」與「革命之後」時代的文學...313 
城市書寫以及書寫的「禁言之物」 —關於《城市地圖》的文本分析和社會批評...351 
酒店、高度美學或者現代性...381 
後記...409 
蔡翔著作目錄...413 
本書篇目原始出處...4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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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名:把握進入歷史的瞬間
作者:孫歌
ISBN:978-986-6777-27-1
出版:人間出版社
出版日期:2010.12
售價:420元(含運費)
地址:台北市萬華區長泰街59巷7號
電話:02-2337-0039
傳真:02-2337-0867
郵撥帳號:11746473‧人間出版社
PChome人間出版社:http://store.pchome.com.tw/renjian/M07601538.htm

 


書籍簡介:

 

作者在與思想史人物的遭遇中開始她的學術探索,任何問題,都會努力把它「歷史化」─任何問題,都會把它擺在問題之所以發生的歷史時刻,追問在什麼情況下他這樣看問題、並且他為什麼這樣理解這一問題、這樣解決這一問題。當她做完竹內好研究以後,「歷史化」已成為作者的一種學術探索的習慣。

 

作者的這本書,與其說是在進行學術研究,不如說她是藉著與思想史人物的遭遇,尋找一種進入自己生活於其中的歷史的真切的方法

 


作者簡介:

 

孫歌,1981年12月,畢業於吉林大學中文系;1982年2月,進入中國社會科學院文學研究所至今。現為文學所比較文學研究室研究員,日本東京都立大學政治學博士。

 


艱難的探索──孫歌的學問之路──《把握進入歷史的瞬間》推薦序◎呂正惠

 

  這是孫歌在台灣出版的第二本書。2001年在陳光興的安排下,巨流出版社出版了《亞洲意味著什麼?》,再加上前後幾年之間,孫歌來台灣好幾趟,這讓她在台灣知識界有了一些知名度。孫歌先是在日本成為知名學者,然後逐漸為大陸、韓國所知,最後才被介紹到台灣。我最近五、六年才認識孫歌,對她的為人與學養極為佩服,承蒙她的信任,讓我放手編這本選集,並允許我撰寫這篇序言。我也有責任談一下我對孫歌的理解,以說明我們為什麼要出這本書,以及這本書可以對台灣讀者產生什麼參照作用。

 

  孫歌於上世紀八年代初畢業於吉林大學中文系,因為成績優異,畢業後分發到中國社科院文學研究所。到文學所不久,她的才華即引起注意,有某一位研究員想收她為碩士生,她卻婉拒了。其後,她被派到日本進修,日本的中國現代文學教授勸她留下讀博士課程,她又婉拒了。我們可以說,孫歌一開始就為自己選擇了一條注定坎坷的學術道路。她不想按現有學科規範走,這就注定她在現有學術升遷道路上不可能平順,然而,她並不怎麼在乎。她講這一段經歷時,講得平心靜氣,讓我這種「功名心重」的男人聽得有點目瞪口呆。

 

  一九八O年代中期,大陸和日本的中國現代文學研究,舊有的規範仍在,孫歌心裡並不認同。同時,新的理論、新的風潮開始襲捲大陸,孫歌也無法接受。這個時期的大陸,由於改革開放,思想界生氣蓬勃,宛如萬花筒一般,而孫歌對這些熱鬧景氣似乎也不怎麼產生共鳴。事實上,這就把她推上了一條自己也不是很清楚的探索之路。她無法走現成道路,無法輕易接受流行風尚。孫歌說過,她在吉林大學的同學、在社科院文學所的同事,不少人到八年代末已成為全國知名的知識份子,而她還不太清楚自己想幹什麼?

 

  就在這個時候,當她第一次在日本進修的時候,她「遭遇」了日本的近代思想家,特別是竹內好和丸山真男。竹內和丸山那一代日本思想家,年輕的時候碰上了日本侵華戰爭和太平洋戰爭,其後又面對日本戰敗和美國「統治」日本,他們的內心充滿了掙扎和痛苦,急著為近代化的日本找到一條出路。是他們求索的艱難的足跡觸動了孫歌。因此,可以說,是竹內、丸山那一代人的遭遇和孫歌內心的需求產生了共鳴。就這樣,她走入了日本近代思想史。

 

  據朋友跟我說,孫歌的竹內好研究「復活」了這一位思想家。當日本逐漸成為經濟上的資本主義大國後,許許多多的日本人忘記了他們過去的痛苦,因此,作為這一痛苦印記最深的竹內好的思想也逐漸被淡忘了。孫歌深入探索竹內好苦心焦慮的思想痕跡,由此進一步分析日本近代化內在的核心議題及其對當代人所具有的意義。她的成就打動了日本的知識界,贏得了日本知識界對她的尊重。

 

  孫歌成為「知名學者」以後,也許有些人會想從她的著作中學得某種「理論」,或者某種「知識架構」,我以為這是枉然的。孫歌喜歡說,「與思想史人物遭遇」,又說,要「把握進入歷史的瞬間」。與其說,孫歌是在進行學術研究,不如說她是藉著與思想史人物的遭遇,尋找一種進入自己生活於其中的歷史的真切的方法。每一個知識份子如果誠實的面對他的時代、面對他自己,就不可能不經思索地循著既有的思路(不管是哪一種思路)前進。在我們的一生中,總會產生困惑,發現既有的思路不能解決問題,在不安和焦慮中我們總要探索。孫歌最可貴之處在於,在她進入學術單位以後,她就沒有安於任何一套成規。事實上,在做所謂學

 

術研究時,這就恰如走入荊棘叢林中,從無路中走出一條路來。我相信,很少學者在學術生命一開始就敢於這樣走(我自己在過了五十五歲以後,才下定決心這樣走)。

 

  那麼,我們要如何閱讀孫歌的著作呢?當然,可以從她的成名作《竹內好的悖論》開始,這是她「與思想史人物遭遇」的代表作。以大陸標準來說,這只是十八萬字的薄薄的「小書」,但我卻讀得滿頭大汗。由於孫歌緊緊跟著竹內好思索的歷程,密切注視著他的每一個階段的矛盾,整本書似乎成為一個活生生的靈魂的拷問,閱讀起來,就像被裹脅進入竹內好的精神糾葛,一直在長長的黑暗的甬道中爬行,真是異常的艱辛。為了不致於對孫歌望而怯步,最好不要從這裡開始。

 

  不過,由於孫歌是在與思想史人物的遭遇中開始她的學術探索,她由此養成一種習慣:任何問題,她都會努力把它「歷史化」─任何問題,她都會把它擺在問題之所以發生的歷史時刻,追問在什麼情況下他這樣看問題、並且他為什麼這樣理解這一問題、這樣解決這一問題。當她做完竹內好研究以後,「歷史化」已成為孫歌的一種學術探索的習慣。當她面對一個既成問題時,她就用「歷史化」加以解構,並且追問:我們為什麼要談論這一問題。

 

  最明顯的例子是所謂的「亞洲問題」或「東亞問題」。這一問題最明顯的特色在於:自明治維新以來,日本學者一直鍥而不捨的探問「亞洲是什麼?」,相反的,中國卻幾乎不關心這個問題,為什麼?為了解決這一問題,孫歌寫了〈亞洲意味著什麼?〉這一長文,文章一發表,立即引起了注意。後來,她把這篇文章擴大,篇幅增加了將近一倍,這就是收入本書的〈歷史中的亞洲論述與當下的困難〉。在這篇更長的文章裡,她追溯了自岡倉天心和福澤諭吉以來,一百年來日本學者對這一問題的思索。這一問題關係到對西方文明的看法,也關係到亞洲近代化的前途,同時還關係到日本近代化以後的自我定位問題,內容非常豐富。在閱讀這一篇超級長文時,我無形中隨時以中國的現代化問題作為參照,真是獲益不少。

 

  表面上看,孫歌似乎像一般學者一樣,透過梳理史料,描述了近代日本亞洲論述的演變歷程。其實,遠遠不是如此。由於她時時刻刻留意,每一個階段亞洲論述的時代性,時時刻刻不把日本的亞洲論述當作既成理論加以接受,而把它問題化、把它當成歷史問題來看待,因此最終把握了日本近代亞洲論述的核心,她說:

 

   至少在瀏覽了從福澤諭吉開始的亞細亞主義心路歷程之後,
   可以理解近代日本人亞洲情結中所暗含著的一個矛盾。這就
   是相對於與中國自古以來的不對等關係,日本希圖在近代的
   「華夷變態」過程中取代中國而成為與西方抗衡的主體。
   (見本書125頁)

 

這種亞洲論述的最大困難在於如何面對中國,因此,孫歌又說:

 

   日本的近代化和脫亞的過程其實一直是圍繞著從中國的支配
   下獨立出來的方向進行的。當日本確立了它的近代國民國家
   性格的時候,當日本在近代以來對中國一次次侵略的過程中
   ,日本的自我認同始終是圍繞它與中國的緊張關係深化的。
   (見本書131頁)

 

逼到最後,孫歌終於提出致命的質疑:

 

   如果把思想史中確定不移的「亞洲」前提與其他幾種關注歷
   史和地域多樣性的研究類型中對於亞洲這個前提的質疑和忽
   略放在一起,一個潛隱著的問題便會浮出水面─亞洲,假如
   它無法構成一個先在的前提,那麼,它如何進入學術和思想
   生產才是有效的?(見本書117 頁)

 

這樣,孫歌就把日本近代的亞洲論述「歷史化」了,從而瓦解了它的知識體系。

 

  作為這一長文的補充,我們還可以閱讀她的〈東亞視角的認識論意義〉。在這篇文章裡,孫歌從現在比較流行的各種「東亞」或「亞洲」概念開始,分析它們是否成立。接著,作為對照,她又分析了前蘇聯與美國的「遠東」和「亞太地區」概念,也提到中國很少使用「亞洲」概念,更喜歡使用「亞非」、「亞非拉」或「第三世界」這些概念。這樣的對比,立即把現在日本、韓國、台灣部份學者流行的「東亞」或「亞洲」概念相對化、歷史化了,從而對這些概念的認識論意義提出質疑。

 

  孫歌所以這樣做,並不是出於學術上的「好戰」姿態,而是出自她天生的無法接受學術成規的性格。一九八O年代,就是由於直覺上她不能和大陸的主流思想氣氛產生共鳴,她才轉向日本近代思想史,想從這裡入手,尋找更好的途徑,以求認識這個世界。現在她似乎又到了一個臨界點,她已經看出了日本近代思想的「問題」和「界限」,恐怕不得不再次選擇另一次探索的突破口。

 

  就在這個時候,溝口雄三先生突然去世了,給孫歌帶來很大的衝擊。他們曾在「亞洲共同體」這個論壇上合作過幾年,彼此有深厚的交誼。溝口作為前輩學者,像平輩一樣尊重孫歌。相對於竹內好藉由魯迅來探討近代日本的命運,丸山真男直接面對日本近代思想史,溝口主要是一個中國思想史專家,想藉由中國思想來探索,在西方近代之外,是否還有另一種近代化的可能。孫歌並不研究中國思想史,但以她和溝口的交情,她於情於理都不能不寫文章悼念溝口,這就產生了本書中另一篇重要文章〈送別溝口雄三先生〉。我個人認為,這可視為孫歌另一個探索的開端。

 

  如果說,日本的亞洲論述,是以日本為中心,去面對西方的近代化,那麼,溝口就是以中國為中心,想去解構西方的近代化。日本的亞洲論者,有的也想挑戰西方的近代化,但卻找不到使力的途徑。溝口由於長期研究中國思想史,對中國歷史非常熟悉(二十四史讀了一遍半),終於能夠把「西方」從「絕對真理」拉平到「相對真理」的位置,並且把一向被視為「落後」與「不發展」的中國抬高到可能高於「西方」的歷史位置,這樣,最終擺脫了以西方為中心的世界史觀。孫歌在寫這篇文章前,通讀了溝口的重要著作,為我們描述了溝口的思想軌跡。如果說,孫歌與竹內好相遇,呈現了她艱難求索的一面,那麼,她這一次意外的系統性的重讀溝口,就有可能讓她找到一條更寬廣的道路。畢竟在二十一世紀的世界裡,很少人可以不面對中國,以孫歌敏銳的歷史感,她不可能不意識到這一點。這樣,孫歌從中國走向日本,最後又可以走回中國了─當然,孫歌絕對不可能是一個狹隘的民族主義者,如果她走回中國,也只是再度從中國出發,去進行另一次新的探索。

 

  何以見得呢?這只要讀她兩篇有關沖繩的文章,就可以充分意識到。〈從那霸到上海〉,可以看到第一次的沖繩經驗對她的強烈衝擊;〈內在於沖繩的東亞戰後史〉,是她在初步了解沖繩之後,對於東亞近代史的反思。應該說,「西方的近代」把沖繩逼迫到任何亞洲地區都難以想像的歷史位置。由於它被迫納入日本帝國,作為日本帝國的門戶,在二戰結束前一刻,它經歷了前所未有的犧牲,而這場戰事,根本與它無關。從冷戰以後,它又成為美國在亞洲最重要的軍事基地,成為美國控制亞洲的最重要據點,而沖繩從根本上就反對扮演這一角色,但卻一點也不能自主。沖繩的命運充分顯示了歷史的無情。孫歌對沖繩人民的同情是毫無保留的,這證明,她具有最廣闊的人道主義的精神。也就是由於這種精神,她很難接受「體制化」(不論是民族主義、還是所謂的「自由、民主」、還是其他)的集體感情。也就因此,她很難接受學術成規,而不得不走上艱難的探索之路。我希望讀者可以在本書的一些短文中讀出這種精神,我認為這是孫歌作為一個人、作為一個學者,最為可貴之處。

 

補記:本書所收〈轉向日本的故事〉、〈《亞洲意味著什麼》導言〉二文,孫歌均述及她的為學歷程,可參閱。

 

2010/12/9

 


目錄:
序/呂正惠---iii
上篇
 東亞視角的認識論意義---3
 歷史中的亞洲論述與當下的思想課題---49
  一、兩條思路:亞洲是否存在?
  二、兩條思路的接觸點
  三、京都學派的亞洲論述
  四、《在亞洲思考》的定位與它所揭示的問題
 亞洲論述與我們的兩難之境---151
 個體文化認同的精神性格---161
 《亞洲意味著什麼》導言---177
 送別溝口雄三先生---205
下篇
 投向「一草一木」的視線---267
 從那霸到上海---285
 內在於沖繩的東亞戰後史---301
 把握進入歷史的瞬間---321
 思考的習慣---341
 冷戰初期的「民族」與「民主」---359
 轉向日本的故事---3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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