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名：中國還是能說不 作者：宋強‧張藏藏‧喬邊‧湯正宇‧古清生 ISBN：957-8660-40-5 出版：人間出版社 出版日期：1997.01 定價：320(含運費) 地址：台北市萬華區長泰街59巷7號 電話：02-2337-0566 傳真：02-2337-7447 郵撥帳號：11746473‧人間出版社 或上PChome人間出版社：http://store.pchome.com.tw/renjian/M03825697.htm 書籍簡介： 自從《中國可以說不》一書在海內外引起強烈反應以來，全球各地爭相議論評說，該書幾位年輕作者逐再推出此部新著，進一步闡述自己的立場，也回應了外間的議論和攻擊。書中所表現的激烈民族主義情懷，反映了中國新一代青年目前思想面貌的一個重要側面。 本書的〈天朝與彈丸〉一章，深刻地剖析了日本政治右翼化的內在實質，提出「封殺」日本軍國主義勢力抬頭已成為全體中國人的歷史使命。遏制日本的霸權主義應以「保釣」為第一步。 本書部分內容和論述可能引起爭論，但作者所代表的當今中國激進青年的思潮，對外國勢力的抗爭，卻是值得認真關注和深入思考的問題。
《中國可以說不》在大陸和海外華人世界出版熱賣之後，在台灣的一些精英先生們，就迫不及待地皺著眉頭發出議論。說《中國可以說不》表現了大陸知識份子的「無知與孤傲」（九月十六日某報「時論廣場」版）就很能代表這類議論的一斑。
精英先生說，「中國是否可以義正辭嚴地對西方說不，並不取決於民族自尊，而須視中國有多少說不的籌碼。」
照這個道理說下去，十九世紀帝國主義要把中國豆剖瓜分時，因為當時中國顯然沒有對帝國主義「說不的籌碼」，就應該乖乖地成為刀俎上的魚肉了。當馬關條約要割台澎，大陸上就不應該有拒和、遷都、抗戰、公車上書的言論和行動；台灣也不該組織抗日臨時政權──「台灣民主國」；在日本近衛師團登陸，在台官僚、將軍、豪紳紛紛內渡之後，吳湯興也不該在平鎮、龍潭、大湖、十八尖山一帶帶領農民進行武裝游擊抵抗......。從一八九六年一月一日，士林農民擊殺六個來台灣施行日語教化的日本教師「六先生」開始，一直到一九一五年噍吧哖事件，前仆後繼，用傳統槍矛抵擋最現代化鐵槍火砲的台灣農民游擊抗日鬥爭，難道只能得到這麼一句評斷：「狹隘且無知的民族主義」？
如果一個民族真有「強大的經濟與科技實力」，別人就不敢找喳、挑釁，也就根本沒有必要對別人的欺侮「說不」。在森林裡，兔子和麋鹿永遠不會對獅豹「說不」。它們只配逃命或者被吞吃。只有人，才會在忍無可忍時，越過生物學的限制，敢於在刀鋸鼎鑊之前，在拷問室中，在權力的威暴前，在異族壓迫與掠奪前說「不！」而不辭破身亡家，終至使暴力蒙羞、癱瘓和唾罵。這就是為什麼在人類文化史中發散著激動人心的光輝的，永遠不是殘暴的君主、武夫、劊子手和侵略者，不是富豪權臣，而是摩頂放踵的思想家、面目蒼黃的宗教家......人的尊嚴，「民族自尊」，只有在人的世界才有，而且起重大作用。
而一旦從台灣歷史中抽去反割台鬥爭、反日農民游擊抵抗、非武裝抗日運動、霧社蜂起......的歷史，試問台灣還剩下什麼歷史？教會和士紳開城門投降的歷史嗎？還是辜、陳、許......這些和異族統治者合作，累致巨富，迭次受勳，當上日本貴族院議員的「精英」豪族的歷史？
至於說日本的晶片有多麼神乎，我不是科學家，不得而知。但石原慎太郎正是依仗「強大經濟力與科技力」對弱小者的抵抗「說不」的人。拿這樣一個否認南京大屠、否認侵華戰爭、否認強徵中國民伕到日本從事死亡勞動、否認「從軍慰安婦」等戰爭責任的人來說理的榜樣，卻又說石原的「右翼軍國主義思想」「不足取」，就是立論的矛盾了。因為石原正是以其「強大」的「籌碼」，「義正辭嚴」地對中國人民的正義控訴說了傲慢、鄙夷的「不！」而這樣一個日本，二戰後向來只是國際政治上的侏儒，扈從美國凡四十餘年，一般地從來不曾對美國說不。
對於強權國家的知識份子，我們的榜樣不是石原之流，而是類如井上清那樣，膺大義而論證釣魚台不是日本領土，日本對釣魚台的主權主張是軍國主義的再發動這樣的學者；也不是以「文化對抗論」包裝「圍堵中國論」和「中國威脅論」的杭廷頓，而是深刻、科學地批判美國在文化、外交、意識形態、政治和軍事上的帝國主義的卓姆司基（N. Chomsky）──這些敢於對自己擁有「強大經濟與科技實力」的祖國之威暴於人「說不」的大思想家。
「現代義和團」是我們的現代精英很喜歡用來當髒話罵人的辭。他們喜歡當髒話來罵人的話，還有「狹隘的民族主義」。在「義和團」在精英的腦中，有這僵直的概念：「殺人放火的土匪」，「無知愚昧，野蠻落後」。
義和團是去了人家八國聯軍的八個西方國家去殺人放火了呢？還是人家先侵略了中國，燒殺予奪，強人開港通商，勒索巨額賠款，搶竊中國文物？在朝庭、官僚、士紳無不屈膝時，義和團殺幾個橫行「條約港市」的外國商人、軍人、教士和他們的中國扈從，燒幾家洋行教堂，就一定要說我們野蠻，人家文明？說我們無之落後，人家文明開化？在我們看來，義和團的抵抗內容和形式，是帝國主義時代，被壓迫民族在封建官僚士紳無力反抗的社會條件下，廣泛貧困農民起而抗擊帝國主義的共同形式和內容。而當以槍矛對抗現代化火砲鐵槍成為農民和帝國主義對決的基本形勢之時，農民只能訴諸封建迷信──「槍砲不入」的符咒。而義和團竟也依「民族自尊」打擊了八國聯軍，保衛了津沽，血戰北京......噍吧哖起義中，就宣傳「玉皇大帝九天玄女」，宣傳可以「隱身」、可以「避子彈」、「避刀槍」的符法。只有思想感情上站在擁有「強大經濟與科技實力」的西方帝國主義的人，才能對此加以無情的嘲笑。
至於「民族主義」，還要分侵凌者民族的「民族主義」，和被凌辱者民族的「民族主義」之間的根本性差別。美國以「美國利益」為名，到處伸手，是民族主義。過去鬼子的「大東亞共榮」是民族主義，今天石原罵美國固是民族主義（帝國主義之間，原就有必然矛盾），但石原罵中國人「虛構」了南京大屠，罵《中國可以說不》這本書，也是民族主義。我們就那悶兒：為什麼人家的民族主義就不「狹隘」，就不「義和團」，就那麼香......？為什麼受了欺侮、掠奪的人要站起來對橫暴者說一聲「不！」就是「逆流」，就是「抽鴉片」，就是「膚淺」、「孤傲」？
此外，歷史地看來，「經濟與科技實力」的「籌碼」小的力量、民族和國家，戰勝「經濟與科技實力」的「籌碼」遠遠大於自己的勢力、民族或國家，使後者遭到可恥的失敗者，絕不罕見。在中法戰爭的台灣戰場上，台灣人民就戰勝過法國人。鄭成功的海軍就戰勝過十七世紀的世界霸權荷蘭。「小米加步槍」的人民軍隊就推倒了美國人幫它「從腳底下武裝到牙齒」的國民黨政權。在韓國戰場上，剛剛打完間難漫長的內戰，社會、經濟極待生息發展的中共，把二戰後世界最大的侵略戰爭機器美國打回三八度線。越南人民先在奠邊府打跑了法國人，後來又使美帝國主義簽下投降求和之約......這又仗的什麼「籌碼」呢？
這些全是「籌碼」奇少，卻能「義正辭嚴」地「說不」的史例。這是只知迷信人家的「強大經濟與科技實力」，不知道「民族自尊」和人民的正義、道德、政治所能發揮的力量的精英們所不能認識的。
我素來並不那麼贊成「二十一世紀中國人的世紀」之類的「未來寓言」。但也不能對今日中國在鴉片戰爭後初有不可侮的國防，不必以向外侵奪來進行血腥罪惡的原始積累條件下，創造了使十二億人初步溫飽的經濟增長一筆抹殺。認識並正確評價這個絕不容忽視的成就（在廣闊意義上，台灣的「發展」也為此做了一定貢獻），怎麼就是「新義和團」呢？
同樣在台灣看，我們並不覺得中國大陸那個「不與西方國家合作」。大陸說盡了要合作、不搞對抗、不找麻煩......的話可美國就是在「人權」、「自由」、貿易、配額、智慧財產權、WTO......「彩虹號」......各種問題上找盡大陸的麻煩，這是有目共睹的。為什麼我們的精英就一定要人家跟他自己一樣，從來不會、不曾、也不敢對美國和日本說一聲即使是卑微的「不！」才順心？精英先生似乎很開心地看到「中共在許多『重大原則』問題上，從來沒有輕易向美國說不」。但他似乎忘了大陸為「銀河號」真相大白後在聯合國批評了美國，在美國聲稱大陸經濟制裁時毫不假借地頂住了（而沒有像台灣那樣敢怒而不敢言，最後總是以屬從收場），在重大外交問題上，大陸起碼是守住了「重大原則」，也是有目共睹的。在《中國可以說不》一書的附錄上，就有喻權域對美國以人權問題批評中國的反駁，說理深刻，義正辭嚴。
今天，說美國不是一個霸權國家，恐怕連右翼的美國人都不會以為是一種善意的辯飾。世界史上，從來沒有像今天那樣，成為美國單極獨霸的世界。在台灣，一九五Ｏ年以降，美國透過援助、人員交流組訓、留學政策、獎學金、基金會、在文教領域長期採用美國原文教科書......到了今日，從總統府以降，不論朝野、各行各業中，美國出身的碩士、博士精英占取了幾乎一切領導高地。美國的意識形態、價值、學術，在台灣成為統治性論述。「無知與孤傲」就具體而微地表現了這個論述系統。但是如果我們的精英能安居於這樣的美國體系，倒也是他的自由，卻為什麼一定要大陸的知識份子不必提防「和平演變」，非得都要人家「變成奴隸」，而且「變成以後，還很歡喜」才舒服？
在文章的最後，精英先引用托弗勒的話，嚴肅批評「中共不圖趁勢提升」大陸的「知識、教育、科技與文化水平」，卻去提倡愛國主義之不智。說大陸今日在「知識、教育、科技與文化水平」上離開最先進的水平還遠，有待再「提升」，我是誠心贊成的。但僅僅看大陸的出版品，中國大陸自己編的百科全書，重要的世界人文社會科學經典作品的成套翻譯出版，世界文學作品不分「東西南北」相當齊全的翻譯和出版，只怕不是台灣可以望其項背。至於自然科學、高科技的獨力發展與成就，更不是台灣有資格置一詞的。再至於教育，大陸的確存在著比較嚴重的普及和提高的問題。但是從上述人文社會科學和高科技的一點積累看來，我們的精英是不是也要想一下受教育公民的數量，並不好直接、完全地翻譯成教育的品質。
「無知與孤傲」刊出之時，台灣還沒有繁體字普及版的《中國可以說不》。台灣的精英總喜歡對一般小民看不到的書，發一番議論──例如面對禁止看馬克思的社會，暢論馬克思之「徧狹」、「錯誤」、「無知」。現在，《中國可以說不》已經在台出版，人們總算可以從自己的閱讀中去判斷這本書是否真是大陸「膚淺青年的無知與孤傲」表現？
現在，合寫了《中國可以說不》的原作者們，又合作寫了這本《中國還是能說不》，在大陸又造成出版印銷四十萬本的熱賣。新書對「遏制中國」論和西方、日本對中國的歧視、誤解和藐視提出有力的批判，對上一本書的各方反論，提出暢快的辯駁。人間出版社有幸取得版權，在台灣發行繁體字本，特以發表過的書評稍加增潤，聊為出版贅言。
陳映真
一九九六年九月發表
一九九六年十月二十三日修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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